我的童年记忆跟村西的河是分不开的。那条河叫木刀沟,传说是穆桂英领兵打仗时在某条大河(不知道是不是滹沱河)边上划了一刀,分出来这么一条支流,至于为什么叫木刀沟而不叫穆刀沟,我就不清楚了。
说是河,其实根本没水,就是一片干巴巴的沙滩,人们偏叫它河,孩子们约着“上河里玩儿去”,大人们商量着“河里那块地今年种什么”。
河很长,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的头和尾在哪儿,而且河面不算窄,得走一阵子才能到对岸,人小腿短。
河床是沙土混合地质,极适合种花生和红薯;河底则纯粹是白沙子,我常爱找片平坦的沙地躺着玩儿,起身后只要抖一抖,身上衣服上一尘不沾。
河里有甜甜,是某种植物的根茎,样子和菜市场卖的鱼腥草极相似,是不是同一种东西?圆珠笔芯般粗细,白色,一节一节的,能嚼出甜汁儿。
河里有锥锥,是某种植物的嫩芽,刚冒出地面一点点尖头时是可以吃的,口感比甜甜更好,也更难找更难挖,眼神极好才能找到它。发现它后要先扒开四周的沙子,使它露出大半个脑袋,再捏住它的尖头轻轻往上拔。不能猛揪,一使劲儿就两截了,指头要带着点捻劲儿,边拔边捻,往往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拔出来。人们管这个过程叫“抽锥锥”,在我们村见到谁做事犹豫踌躇的时候,就会说他“别抽锥锥了,紧着吧”。
河里也有成片的蒺藜,蔓子贴着地皮铺开,蒺藜脑袋散布其中,像一个个小流星锤,朝四面八方挺着它的硬刺,光着脚是绝走不过去的。
河里还有不少柳树,没有直着长的,全是歪脖子。我曾爬过河里的每一棵柳树,也曾记得它们每棵树的样子,可惜它们后来被人砍光了,现在的我也想不起它们的样子了。
我常跟着羊倌儿去河里沤红薯。羊倌儿是比我大两岁的孩子,他常帮家里放羊,大伙儿都叫他羊倌儿,假如你去我们村里打听他的大名,可能很多人会摇头说不认识,你问羊倌儿,都知道是谁。说起羊,还有个孩子叫羊粑粑蛋儿。
沤红薯的过程很好玩儿,找土坎挖一个大肚儿灶,用土坷垃垒上烟囱,先把灶子和烟囱都烧烫,再把红薯扔进去,边放红薯边把灶子和烟囱砸塌,最后整个用沙土埋起来,过两三个钟头后再挖开,红薯就沤熟了。红薯灶子总是被埋得很隐蔽,看上去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土包,我们做些简单的记号,约好开炉的大概时间,就跑去玩别的了。没有人能一直守在那,两三个钟头的时间对孩子来说太漫长了。
邻居家的孩子志明比羊倌儿厉害。志明从不沤红薯,只是骑着自行车在河堤上转悠,远远看见哪里冒烟他就知道有孩子在沤红薯了,他离得多远都能把那地方认准。等着烟熄了,他就知道红薯已经埋下了,便下了河堤回家看电视,差不多看完两集《新白娘子传奇》,再骑上自行车去之前认准的地方,抢先一步把红薯挖个精光。志明总是单独行动,偶尔会带上我,我觉得他的办法高明极了,可跟他去了两次之后又觉着没意思了。
可能对我来说,最有意思的是挖灶子垒烟囱捡柴火偷地里的生红薯这些前期工作,至于吃不吃,倒不那么要紧了。
[完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