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去炒了我鱿鱼吧,我教不了你!

（一）拜一人为师

最近有点难以入睡，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失眠。

眼皮很沉，怀里很冷，听着舍友安恬的鼻鼾，到底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个舒服的躺法。

 “幸福的人都睡得好安稳”，当真唱得贴切。若愚叹一口气，终是摸出手机，点开网易云名为“情在不能醒”的歌单。

音乐袅袅回旋上升，轻灵的女声宛若悲悯的叹息：“既然此生已错过，告诉我你梦到什么······”什么时候把这些歌曲放进收藏的，连自己都忘了。

无声地哂笑一下，感觉回忆像夜里澎湃的海水，涌上额头，而若愚能做的，不过是袖手旁观。

原来不知不觉间，也在倩女的江湖中沉浮了半年。

遥想烟花三月，事事慢人一拍的若愚在看完《微微一笑很倾城》后也着迷了，看遍倩女所有职业，踌躇良久，终于选定了藏刃刀客。 

“藏刃”，明明手执杀器，却藏之袖中锋芒尽掩，那么含蓄温暖，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。

给角色做人设、取名字也煞费苦心，毕竟是第一次玩游戏，做什么都郑重其事。

若愚玩游戏没什么志向，只是循着新手指导做任务，开着3D视野360度乱瞧，到处都觉得新奇，一种药品一种装备都仔细看个半天，一个月了才40几级。

有好几次，系统提示可以找玩伴、找师傅，若愚本来心浅，想着玩游戏不过是为了舒缓现实生活的压力而已，犯不着认识太多人。

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，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想试试拜个师傅，毫无理由。

在王夫子处照例磨蹭了很久，对比研究后选了位看起来比较有安全感又很寡言的109甲士打了声招呼过去。

司离：您好，请问您还需要徒弟吗？

游戏里第一次与人说话，偏偏对方许久没有回复，若愚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，在王夫子处发呆，留着也不是、离开去任务也不是，正恍惚间，右侧栏小手亮起。

兰斯洛汀：找师傅？

司离：嗯，请问你还要徒弟吗？

兰斯洛汀：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么？

司离：嗯，您说。

兰斯洛汀：一般什么时候在？

司离：······晚上9到11点吧。

兰斯洛汀：是看电视剧来的？

司离：嗯。

又许久不回话。若愚有点慌，之前完全没料到拜师还需要这么严格的考核。

司离：······这个问题很重要吗？

兰斯洛汀：就问一下，玩不长久的人，收做徒弟会很麻烦。

司离：哦······

言下之意是不收我做徒弟吧。也对，本来就打算浅尝辄止。

若愚暗笑自己莫名其妙，出于礼貌，她慢吞吞敲下几个字。

司离：那······我以后能请教您问题吗？

兰斯洛汀：可以。

若愚小心翼翼地加了大甲士，还得了个成就，想想就觉得好开心。

她也没黏大甲士，每晚完成作业后就上线做自己的主线任务，刷自己的怪。

偶尔觉得不该浪费资源，才抽空整理一下前一个月积攒的小白问题，斟酌好文字、列好点，留言在大甲士的私聊里。

大甲士回复得算详细，只不过有些术语若愚到底不大懂，也不好意思追问，便只学得囫囵吞枣。

不曾想一周后，大甲士罕见地主动找她。

兰斯洛汀：玩得怎么样？能坚持？

司离：嗯，还好，挺有趣的。

兰斯洛汀：那过来拜师吧。

司离：你愿意收我为徒了？

兰斯洛汀：看你态度还不错。

若愚慢慢地笑了，操作着小刀客向王夫子奔去。

进了队伍，在兰斯的指导下屏蔽了友方玩家角色，所以到达目的地之后见到的就唯有——师傅。

他很高大，很壮实，穿一身玄色的紧身衣，腰间闪着金色的光圈，背后露出紫色的长杖，围巾掩住半边脸，美猴王的金箍束住红棕色的短发，浓眉深眼，目光如炬，就这么站在王夫子跟前，静静地看她一步步走近。

拜师的过程很简单，如若不是得了成就和称号，若愚简直不敢相信。连传功的时候都仿佛在梦中，师傅说不许动她就怔怔地一动不敢动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怎么没有拜其他人为师？

【队伍】司离：······可以说话呀？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可以。

【队伍】司离：······以为其他人也这样严格，不敢拜了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傻瓜。

对啊，就是傻瓜，才会把当时与师傅互动的一点一滴都记在心头，视若珍宝。

其实后来回想，不得不承认师傅真不算会带徒弟，至少对游戏经历一片空白的新人没多大耐心。

比如给微信号，说有不懂可以问他，但最好先问小精灵。

比如拜师第二天，进队传功时就发现多了一位109医师。若愚怯生生地在私聊里喊了声师傅，便默默地跟随到了金陵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带徒弟。

【队伍】瑶姬：师姐好~（挥手绢）

唔？若愚看着自己在队伍频道里还没编辑好的招呼，有点怔愣。她有个那么高等级的师妹？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笨蛋，你是师姐！

【队伍】瑶姬：哦，师妹好~（挥手绢）

好热情······嗯？小手亮起，是师傅：“懂不懂礼貌？”若愚打了个激灵，急忙敲下回车键。

【队伍】司离：你好······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小离，传功后我们去打桃花扇。

【队伍】司离：哦······

【队伍】瑶姬：小离你才40+啊，快点升级到69吧，更容易组队任务。

【队伍】司离：哦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你们一个老师教出来的？

【队伍】瑶姬：我们的老师不就是你嘛~（左走右走）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只会说“哦”？

【队伍】瑶姬：嘿嘿~你别太凶，看小师妹都不敢说话了~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你在干嘛？

【队伍】瑶姬：！（吃萝卜）

师姐很活泼，围着传功的两人转圈圈，可爱得紧，很健谈，不停地给若愚普及倩女的游戏常识；很热心，传完功还特地交易了五本经验书过来，一下子帮司离升到了50+。

往后无论在哪里听到金陵城俏皮欢快的背景音乐，若愚都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与师傅师姐没心没肺一起闹的夜晚，千金不换。

桃花扇里景色很美，水光潋滟，风荷摇曳，若愚在入口处的镜湖上忍不住四处溜达。

【队伍】瑶姬：小离别乱跑，这里有怪的！

【队伍】司离：这样子······谢谢师姐提醒~（吃萝卜）

若愚乖乖回到师傅身边，看他们说等桃花成精再打什么的，她不是很懂，只是调了个角度，悄悄地截着图。

师姐身着天青色长裙，头戴叶冠，坐在大鹦鹉上巧笑嫣然，衬得小刀客更显青涩。

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师傅师姐这么优秀的人呢······

正自出神，师傅忽然打横抱起司离，坐上战象走开去。

这是？若愚犯了傻，看着乱花里走来走去的俩人，脸有点发热。

等反应过来想在私聊里敲字时，师傅却把司离放在一个小亭子转身离开了。

若愚生怕被落下，也顾不上打字，急急点了跟随，掉了大半血硬是穿过妖艳的桃花精群回到出口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你不是想看风景吗？怎么回来了？

有这样看风景的么······

再比如，师傅骑着白虎，拉坐着飞鸟的师姐和跑11的司离，千里迢迢去落霞峰······的最高处。

【队伍】司离：落霞峰？就是电视剧里面那个？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电视剧都是骗人的。

【队伍】瑶姬：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~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你们在这里玩。

【队伍】瑶姬：笨蛋兰斯，这里不是最好玩的。把队给我，我带小离去。

师姐带着司离去了揽云台，落英蹁跹，白鹤闲步，随风轻摇的秋千仿佛都带着古意，被植物缠上岁月的藤蔓，开出湛蓝的小花，姗姗可爱。

【当前】瑶姬：小离，小离，我们在这里说话，师傅就看不到了哈哈~

【当前】司离：这里好美······

【当前】瑶姬：你可以去坐这个秋千。

【当前】瑶姬：你慢了一步。

【当前】司离：没事，我截了屏~（吃萝卜）

【当前】瑶姬：那对情侣坐了秋千就去三生石离婚。

【当前】司离：诶？你怎么知道的？

【当前】瑶姬：他们说得啊~对了，小离没去过三生石吧？我带你去！

师姐坐上丹青鸟，仪态万千地飞到杭州，兴致勃勃地介绍：“这是三生石，？你师傅的宝宝就是从那里蹦出来的······”

司离迈开步子努力跟着，无法靠近孙大圣就远远地看。

诚然，师傅有时候也挺暖心的。

某次在兰若地宫做消灭狐妖的任务，正不断地死而复生时，师傅从天而降，挥着长杖击杀路口的猛虎恶犬，然后一个公主抱抱起司离，骑着战象悠然离开，像极了少女梦里乘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。

不过，长姐如母，师姐带司离走过的路比师傅······实在多太多。

若愚一向不善言谈，师姐提点说等级够了可以混队伍做秋江一条，她便不再每天干等师傅来带桃花，除去定期的传功，师徒俩几乎没什么交流。

尤其是师姐出差后，没人在队伍里做调和剂，师徒俩的相处更觉别扭，一个声色俱厉，一个木讷拘谨。类似——

【私聊】兰斯洛汀：你在落霞峰干嘛？

【私聊】司离：······看风景。

【私聊】兰斯洛汀：进队，我去找你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你知不知道自己开着多倍？

【队伍】司离：······不知道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你想气死我？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哈哈，你看我的小蛇说的话！

【队伍】司离：嗯，看到了。

当然看到。师傅的小青蛇在当前频道戏谑师傅记不住徒儿的名字，的确挺有趣，不过若愚更担心自己给师傅添麻烦，他不说话她便越发心虚。

【队伍】司离：······师傅，你不生气了？

【队伍】司离：谢谢师傅，其实······唔，不劳烦您每天都过来传功的。

【队伍】兰斯洛汀：怎么，我消耗活力给你传功你还嫌弃了？

若愚吓得大气不敢出。师傅也不再说话，传完功后就立即解散队伍，驾着苍鹰头也不回地飞走了，徒留还没敲完的“谢谢”跳到下一个频道······不晓得从何开始，师徒俩的言语走进了如此死局。

许是若愚在游戏里认识的人不多，师傅更是第一位与之交谈的人，免不了过度在意，生怕被嫌弃，可越是小心翼翼，越是惹师傅生气。终于有一天，师傅在微信上对请教的问题作出答复之后说：

“我叫你问小精灵，不是让你在我不在线的时候问我。

你去拜师处炒我鱿鱼吧，我教不了你。

刚开始见你挺乖巧的，其实你那不是乖，而是不懂。

跟你说话我就不自觉变得很严肃，我不喜欢游戏玩成这样。”

教科书都说，这片地方长夏无冬、春秋相连，如今正值人间的四月天，充满爱、温暖和希望；可若愚看到微信时，却仿佛坐在深秋的落叶里。

她知道自己拙于表达，防备心又强，为人处世太过正经，在现实生活中都不敢与人深交，怕给对方太压抑的感觉，没想到在虚拟世界，隔着屏幕也无法融入人群。

“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，

很抱歉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。再见了。”

（二）总有别离时

我是瑶姬，炎帝之女。

春和景明，适宜下凡。

曾经的我消灭十二恶龙，帮助大禹治水，因怜悯苍生而化作神女峰守护大地。

如今再临人间，隔世的恍惚，豪爽的燕大侠，痴情的宁采臣，温婉的聂小倩，哀怨的李香君······遇人千万，只要有能力，只要想帮忙，总有事情要做。

某天得空帮小倩寻找十世镜的时候，邂逅一组人类，他们是闻讯过来帮小倩的，听说完成任务有奖励。应该是人类精英吧，和他们组队打怪，的确省力不少。

以前一个人时总习惯冲锋在前，边输出边挨打边自救，这次却有个甲士挡在前方，把仇恨都拉了过去。

即使有厚重的铠甲，他的血也禁不住妖怪的集中攻击，我迅速切装护心，退到后边给输出们加血。

本以为是萍水相逢，想不到往后一段时间居然总会遇到他们，那位叫兰斯洛汀的战魂甲也还是冲在前面当肉盾和碾压机，高高大大的身影，看着就非常有安全感。

即使彼此不说什么，队伍中的输出们也配合得很默契，正巧他们的固定医师常隐，于是我们渐渐地熟悉起来，兰斯把我看成他的散养徒弟，时不时地约我在药店旁切磋，心情好时还会跟我讲人间的风波趣事。

和他待久了，整个人都变得幼稚起来。

兰斯兴致来了喜欢收徒弟，最近一位是个小萌刀，职业有点古老，我没有养过小孩，便把司离视若己出，小离什么都不懂，我也乐得带她走遍江南海北。

有一次，兰斯带我和小离去他家，第一次拜访，即使只是八级家园，却也摆设得非常用心，一进门便看到振翅于空的飞龙马与瑞兽祥麟，映着绿意盎然的沿岸垂柳和盈盈绽放的月兔烟花，威风凛凛。

满庭院的儿童玩具，红黄闪烁的圣诞星交错装饰在外墙，垂柳和隔栅巧妙地摆成一道活门，礼貌地向邻居开放。，天竺葵和红梅掩着一缸夏荷，花团锦簇。门口的大型蒲葵长得恣意纵横，帮一只歇息在下方的憨八龟遮着阳光。

内廷栽着一株巨大的银杏，周围错落有致地垂着绿柳，还缀着几颗圣诞星，风帘翠幕，只给树下的樟木花卉图床透入些许斑驳的阳光，非常有意境。

睹物思人，有过这么温馨家园的侠侣，彼此何等伉俪情深。

都说太上忘情，可这一刻我却有些羡慕。

此后，我时不时过来找兰斯的管家泡茶，顺便放几堆粑粑。

一次不巧遇到偶尔回家的师娘——温娜薇儿，不由分说把我抽了一通，我不会无事生非，可也从不受欺压，解释非偷菜贼后还不罢手，我也不必敬她，两个医师就在兰斯家园里打得不可开交，最后薇儿原地消失。

我难懂情为何物，可人类偏偏执著于此，徒生误解，因爱成恨。

为了避嫌，我回了趟天宫，再下来时已是物是人非：薇儿不再回来，小离也被逐出师门。

好在异人庄舟子领养了小离，把小离拉进他们“诸子百家”的帮会，她一下子多了很多69小伙伴，也有了很多值得分享的小确幸：遇上谈得来的好友第一次结拜，帮里某某结婚第一次进三生湖，师傅教跑商好耐心而且声音好好听，如此等等。

小离难得这么开心，之前相处总觉得她过于拘束，让人无端心疼，这下多少放心了些。

虽然薇儿的离开因不在我，但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对兰斯生了一丝情愫，言语间不自觉带了些试探：“要不我升级，去129吧。”队友们纷纷惋惜固定队又少了一个人，劝我多考虑装备的问题再做打算。

兰斯却冷冷地说：“那你滚吧。”终于明白小离那晚为何那般伤心，兰斯说话永远带刺，语出伤人不见血。还以为固定队伍是把后背交之托付的人，会有点惺惺相依，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。

再寻一人附身不是难事，我依旧带着小离策马游闹市，却不再与兰斯他们联系。

一次去媒婆那里发起比武招亲，我因事耽搁，谁料小离如约而至，还在擂台那里认识了魅者清愁不负，被诱去做侠侣任务。

小离是我一手带大，眼看被人夺取，心里少说一片焦灼，若不是发现所托非人，还真不知道怎生劝。

小离不见得真是喜欢，不过是头一次遇到对她献殷勤的异性，又对结侠侣没什么概念。

轻易答应便遵守诺言，心思单纯地等着婚期到来。

好在清愁不负有很多身份，总要小离代练任务，结婚那晚也没有出现，伤透了小离的心，往后他再纠缠，小离也学会了婉拒。

之后陆续再捡了一个拥有10级大家园的甲士房东和一个奶萌小师弟。

小师弟是代师收徒，后来弃医从画，对文房四宝颇有研究，在69也算是个“横行霸道”的泼墨小章鱼。

战魂甲扑克牌国王是很久以前认识的，不怎么联系，现在129级却经常碰面。

他说：“我等你很久了，什么时候想住进我的大家园？”平淡朴实的一句话，却让我听得有点脸红。

扑克牌国王很忙，很多时候都是我在种菜收菜祈福打理家园，活得像我是房东他是房客一样，不过只要他得空，就会组队过来陪我一起任务。

也许甲士都这样，习惯把队友护在身后，我看着熟稔的背影，总想起另外一个人，他不会像国王这般谈笑风生，不会一进队伍就喊“666”，不会称呼我“宝贝”，不会带我打宝并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······

在国王身边被宠成小孩，可有些念想就是莫名其妙地不由自主。

国王很想和我结侠侣，而不是单纯的房东房客关系，可他每次提及我都顾左右而言他。

我没敢真想，不知道心里住着一个人是不是他，也担心自己瑶姬身份终有一天会离开他而返回天庭。

渐渐地，国王再也挤不出时间——或者说再也不想挤出时间来陪我了，他留下了房子，悄悄地不再出现。

他付出过真心，依然没有等到结果，离开也是理所当然，我不怪他。

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想他会比别人更多一些。可能总要经历过失去，才懂得真心与珍惜吧，连神仙都免不了受折磨。

炎帝之女的生命这么漫长，注定要比凡人看更多场生离死别。也许我该学会习惯了。

（未完待续）

PS：感谢挑灯看剑—月裳大大Q群投稿的封面图